徐國贊的援藏趣憶之一：屠狗風波

    赴藏之前，就聽人說，西天異域，風俗與家鄉(xiāng)迥天異地。置身高原，始覺所言不虛。不但衣飾服裝、房舍建筑、語言文字、飲食習慣迥然不同，就是日常行為也大相異趣。

    來到薩迦中學的當晚，所見立即讓我們驚詫不已。我們在屋內(nèi)安裝爐灶、打掃衛(wèi)生、圍桌吃飯，甚至鋪床睡覺，窗外始終有許多雙眼睛在仔細審視。我們招呼他們進來又不進來，勸他們回宿舍休息又不離去。以后竟然天天如此，只要我們屋里有人，他們就會趴在窗臺上圍觀不止，我們拉上窗簾，他們就用鐵絲拔開，連護窗鐵絲網(wǎng)都扯開了幾個大口子。直看得我們心里發(fā)毛，很覺狼狽：看什么呢？七個大老爺們兒，七條光棍兒，難不成我們是一群外星人降臨地球，抑或是關在動物園籠子里的猩猩猴子？又不敢呵斥，不敢能逐，心中一片空虛和焦慮。多想有位知音一吐心內(nèi)衷曲！

    謝謝佛祖的智慧和仁慈。雪中送炭，一位口稱“老鄉(xiāng)”的漢族不速之客驀然登臨。來人自我介紹，他是四川的一位小包工頭，姓劉，現(xiàn)正在承包營建薩迦縣完全小學的新校舍。當他在我們眼里讀出疑惑二字時，他不無恭維地說：“‘莫愁前路無知己，天下誰人不識君?！亟處煹拿麣獯笾?，消息早已不翼而飛啦?！闭f的也是，在這座充其量兩千人的薩迦小城里，一下子涌入7名援藏教師，也的確算是一則不大不小的新聞了。

    離家萬里，舉目無親，在西藏的內(nèi)地人相見，似乎都有一種“同是天下淪落人，相見何必曾相識”的親切感，不管天南海北，無論南腔北調(diào)，只要說的是漢語，就會“老鄉(xiāng)見老鄉(xiāng)，兩眼淚汪汪”了，更何況他說他就住在中學園內(nèi)，與我們是鄰居。劉姓老鄉(xiāng)高中畢業(yè)，當過兵，擒拿格斗南拳北腿會兩下子，詩詞歌賦也略也有所知，這讓我這個也當過兵的語文教師與他有了許多共同語言。每晚他都會來我們宿舍“吹牛（西藏話，閑聊）侃大山”，海侃神聊，知無不言，推心置腹。不同的是，我們援藏系公派，他搞承包是獨闖，一個人來西藏打拼，實屬不易。惺惺相惜，和衷共濟，他每次來，都會背著半袋子刨花和碎木——要知道，“餓時濟一口，強似飽時送一斗”，在8元錢買大半麻袋牛糞的西藏，半袋子木花堪比內(nèi)地一車煤呀！禮尚往來，投桃報李，我們也將國家配給的0.19元/斤的大米和0.795/斤的菜籽油勻出一些相送。他感動得直豎大拇指：山東人仗義，一定得設法報答。

    9月下旬的一天晚上，這位老鄉(xiāng)將正在觀看11屆亞運會電視直播的我從禮堂里悄悄拉出（唯有我還勉強支撐，其他六人全因高原反應而臥床不起），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編織袋子，神秘兮兮地說，援藏教師一個個不吃不喝，唯有痛苦呻吟，他心里難受，就從在公安局里當副局長的老鄉(xiāng)那里借槍打死了兩只狗，送給我們一只補養(yǎng)身體。我聽說過藏族同胞反對殺狗，但一則劉老鄉(xiāng)盛情難卻，一則大家病情可憐，作為分隊長的我也就半推半就接受了?？晌覐奈赐缆具^狗，劉老鄉(xiāng)手拍胸脯，說一切有他。于是我便繼續(xù)看電視，他則在我們宿舍里，懸狗于梁，大動干戈了，待到半夜我看完電視回到宿舍里，一只無皮毛無五臟干凈的狗便放在我們的鍋里了?？墒牵@狗肉與曹操的雞肋正好相反，由于高原反應太重，大家沒有胃口，品嘗一下，嘔吐不止。食之無味，棄之不惜，于是，便端出去倒于田野了。

    可事情并不像扔狗肉那樣一丟了事。第二天，校園里氣氛驟變，一如黑云壓城，學生們一改往日的好奇和敬重，滿臉鄙夷和不屑，紛紛嚷嚷，傳說我們夜里殺狗。我們意識了問題的嚴重性，一面真誠地向學生們解釋，一面嚴厲責怪四川老鄉(xiāng)殺狗時不避學生，一面慌恐地向校長拉瓊作檢討。校長倒是位開明人士，不但當著我們的面狠狠地批評了學生，說野狗泛濫成災，影響教學，破壞了校容，要求他們尊重漢族教師，搞好民族團結，并且立即下令在全校開展一場打狗運動，將校園里野狗統(tǒng)統(tǒng)消滅。理解萬歲！感謝校長的大度大義，感謝校長對援藏教師的大力支持！

    但是事情并沒有雨過天晴。時間約過了半年，本以為事過境遷，可以息事寧人了，可有的學生依然耿耿于懷，不依不饒。一次我們的劉福生老師在英語作業(yè)里發(fā)現(xiàn)了藏文，他心生猜疑，又不知所以，便找藏族老師詢問，那位藏族老師臉露狡黠，笑而不答，問急了，才實言相告，說那是在說漢族老師吃狗肉，不是人，弄得我們挺尷尬的。后來，即使一年后我在日喀則師范學校的作文中，也發(fā)現(xiàn)了類似事例，還顛倒黑白，添枝加葉地說，拉瓊校長無情地批評了我們，逼迫我們向學生道歉云云。

    真是的，民族關系無小事，執(zhí)行黨的民族政策絲毫不能打折扣。